心事
等到周煦走後,宋折香頓時癱坐在地上,指尖都有些發涼,可心裏卻跟跌入冰窟了似的。
青枝有些擔憂她,上前給她搭上一件外衣免得夜裏着涼了,她幾番欲想說些什麽,卻又吞入腹中。看着宋折香失神的面容,卻還是勸道:“娘娘,您這是何苦呢。”
宋折香聽了這話微微一愣,轉過頭來盯着青枝。
這話,青枝前世也曾說過。
那時,她同周煦也如同今日這般大吵了一架。她口不擇言什麽話都敢往外說,氣的周煦拂袖而去。那時宮中皆說她宋貴妃要失寵了,有些吃裏爬外的家夥還提前為自己選好了後路。
可叫她們失望的是,不出一個禮拜周煦便又黑着臉踏入館娃宮來了。而她失寵的謠言自是不攻而破,只是不知道那些個主子娘娘們又扯壞了多少個帕子。而那些剛到別的宮裏的宮女太監則險些咬碎了牙。
宋折香思緒回籠,方才的火氣反倒是消了一大半。她撐起身子來,踉跄了幾步走進裏屋,雖心亂如麻卻也不忘囑咐青枝:“把東西收下去吧。”反正如今也沒人吃了,放在這兒也是添堵。
青枝曉得自己勸不住她,也只好聽她話把方才周煦絲毫沒動過的膳食送了下去。
宋折香褪了衣裳上塌,将自己蜷成一坨,嗚嗚的哭了起來,心都揪得有些疼。
她剛才,分明說的都不是心裏話。
只是見着周煦的樣子不自覺地便說出口來,前世如此,今世怎麽還如此!她狠狠地錘了幾下枕頭便支起身來。
因着方才哭過一回,眼睛濕漉漉的同小鹿一般,還有幾縷淚痕挂在臉頰上。她不管不顧的拿着袖子擦了擦眼,又嫌棄地看着皺成一團的袖子,高聲喚着青枝,叫她打水來。
她雖清楚自己有錯,卻又拉不下臉來認錯,便先把這事抛在一邊,沒準周煦同前世一樣也會來尋她呢。她抱着僥幸,便這一日一日的等着。
可等到回宮時間快到了,周煦也未曾來過汀蘭小築尋她。
宋折香也曾派人旁敲側擊問過周煦身邊的侍從,他們只說周煦他政事繁忙,而其他的事一概不說。整個承允殿圍得跟個鐵籠似的,半分消息都打探不到。
青枝在一旁幹着急,又沉寂了幾日終于忍不住勸着宋折香,她曉得宋折香吃軟不吃硬,便好聲好氣的同她說:“娘娘,陛下近日繁忙,吃食也沒人看顧着,娘娘不去瞧瞧?”
宋折香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卻嘴硬道:“這整個宮裏都圍着他一個人轉,缺本宮一個又有何幹系?”
青枝曉得她這是逞能,便順着她話說道:“陛下待您總是不同的,前些日子陛下在汀蘭小築用膳,陳公公都同奴婢說過每回都會多用半碗飯呢。”
這話倒是實話,陳公公第一回瞧見還詫異了許久呢,畢竟周煦身為帝王自制力總是強的,可這些到了宋折香面前便支離破碎。
宋折香思忖了片刻,叫她多做了幾個周煦愛吃的菜,說是一會午膳時分親自送去承運殿。
畢竟已經有好些日子未曾見到周煦了,宋折香嘴裏雖不提,心裏也是念着他的。而前些日子這事雖然二人都有錯,卻也是她起的先,這回她先認錯倒也是應該的。
等到快用午膳時,宋折香帶着青枝往承運殿去。
到了承運殿前邊,青枝眼尖,喚住了陳福泉:“陳公公!”她往他那兒走:“陳公公,可否幫我家娘娘通報一聲?娘娘今日備了陛下愛吃的菜來送給陛下呢。”
陳福泉有些為難地看着她:“青枝姑娘,陛下說了近日誰人都不準進承運殿的,這……”
青枝還未說什麽,宋折香便轉過身來朝陳福泉說道:“還請公公幫本宮通傳一聲。”
陳福泉也不好說些什麽,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他只點點頭,卻提前說道:“陛下近來事忙,杜昭容襄淑儀她們來陛下都未曾見過呢。”
他不敢保證陛下這般情況可還會叫這位主子進去。只是他又不好說出如今陛下的情況,若是不提前說說,陛下不允她進去,便只會鬧得他裏外不是人。
宋折香點了點頭:“本宮曉得,公公只幫忙通報一聲便行了。”
陳福泉往裏邊走,朝着周煦輕聲說道:“陛下,宋昭儀來了。”
周煦手中的墨筆一頓,卻又立馬恢複如常,連頭都沒有擡便說道:“不見。”
陳福泉本還想勸幾句,卻想到周煦如今的身子沒說話,說了一句:“是,奴才曉得了。”便往外邊走。
只是他還沒走出殿門便又聽見周煦叫住了他:“等會。”
陳福泉心裏嘆了口氣:得了,瞧着這般定是陛下這是又心軟了,這宋娘娘啊真真是在陛下的心坎上嘞。他面上卻沒有絲毫的表露,轉過身去問道:“陛下?”
周煦把墨筆擱在一盤,抿着嘴問道:“她來做什麽?”只是剛說完神色便有些黯然,這是第十三日了。
陳福泉回道:“昭儀娘娘做了午膳,給您送來呢。”他又添了句:“近些日子娘娘差人來奴才這裏好幾回,都是問您可吃好睡好了。”
周煦皺眉問道:“你可說了實情?”
陳福泉急忙搖了搖頭:“奴才不敢,奴才曉得您不願叫昭容娘娘知曉,便瞞了下來。”
周煦這才松了口氣,說道:“行了,你叫她進來吧。”
陳福泉臉上這才露了笑意往外邊走,腳下都輕快了些。天曉得近些日子他們承運殿是怎麽過的,天天兵荒馬亂似的,還要在周煦冷臉下戰戰兢兢地伺候。
宋折香聽陳福泉說陛下喚她進去,這才發覺自己手心都濕了一片,卻也松了口氣,提了步子往裏邊走。
她有些眷戀地看着周煦,朝他俯身請安,話裏帶着纏綿和委屈:“臣妾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金安。”她建立起來的防備一見到周煦便土崩瓦解,如今見了他,宋折香只想在他懷裏撒嬌啜泣,質問他為何不來尋她。
周煦連頭都沒擡便開口問道:“你來做什麽?”
宋折香攥緊手裏的帕子,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口中霎時布滿甜膩的滋味,她依舊維持方才請安的姿勢,回答道:“臣妾給陛下送午膳來。”
周煦這才擡頭,卻依舊板着臉說道:“行了,那就把東西擱這,你退下吧。”
宋折香盯了他好一會兒,心裏泛了些苦,話裏都帶了些哽咽:“陛下,別不理臣妾。”剛說完這話,眼圈霎時紅了,似是周煦再說重一點的話,她都能立刻哭出來似的。
周煦曉得她秉性,這副模樣怕是只有五分真,心裏嘆了口氣,果真這一世又得栽在她身上,不過這也未嘗不是他得償所願的?
他起身時突然搖晃了下身子,他壓下的不舒坦又逼自己穩住,按了按心口處稍稍頓了下才往宋折香那兒走。
宋折香沉浸在自己情緒裏沒發現他的異常,只是見他走過來時心亂如麻——無論是今生前世,好像一直是他在遷就着自己。
周煦牽她起來,叫她坐在一旁後把她腦袋摁自己懷裏,“你說,朕該拿你怎麽辦才好啊,嬌嬌?”話裏帶了無奈,委屈和一絲的空洞。
他是君王,萬人之上,從前先帝教導他勤政,太傅教導他愛民,他也曾勵精圖治成為別人口中的賢明君主。只是從未有人教過他,如何去愛一個人。
他前世摸索着,捧着一顆笨拙的心對她好,将她從泥濘中拉起,供在了萬人之上。
可前世從一開始便是錯的,從那花橋上的驚鴻一瞥,到床榻間細微的啜泣聲。他用了最最下流最最龌龊的手段得到了她。縱使這非他本心。
這錯,毀了她,也毀了他。
今世他不願叫宋折香再受前世一般的委屈了,暗派禦醫去宋府醫治好她;保她選秀之時順風順水;在她入宮後特意尋了她前世最愛的廚子專門給館娃宮備菜;曉得她不喜拘在宮裏便常常想尋着機會帶她出去……
他如今卻真不曉得該如何對她了,察覺到那一絲微末的迷茫時叫他驚恐萬分。
只是今日陳福泉說她來了之後,這情緒便土崩瓦解。見到她時,心裏念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她擁入懷中,只是如今她在懷中了,安安靜靜的,卻叫他有些不真實之感。
宋折香嗅到熟悉的龍涎香氣,止不住的哭出聲來了。
她愛他,從前世便愛上了,只是她曉得的時候,卻又太遲了。
宋折香的眼淚染濕了周煦的衣裳,還哭的不自覺地打了小嗝。
周煦有些無奈,将她松了松,想替她擦幹眼淚,卻被宋折香誤解了意思,摟得更緊了。
“陛下,別不理我,我錯了,我不該不等你,不該甩你臉色,不該占着你的喜歡有恃無恐。”她一邊哽咽地說着,便止不住地打着嗝。
“我以後一定把你放在第一位,一定會等你用膳,也一定不會這麽驕縱了。”她擡起頭來,揚着一張哭花了的小臉看着他,扯了扯他衣裳:“所以陛下,你理理我好不好。”
周煦心頭一軟,輕聲哄她:“我怎麽會不理嬌嬌呢,乖,別哭了,哭多了一會兒眼睛會不舒坦。”他喚陳福泉打來溫水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痕,鼻尖哭得通紅,白淨的小臉上布滿了委屈,似是方才受了大罪一般。
宋折香閉上眼睛任由他在給自己擦臉,周煦手上動作輕柔極了,似乎她是一個瓷娃娃一般,不過在他心裏,宋折香确實是如此的,像一個瓷娃娃似的,得捧着供着,小心地侍候着。若是稍不留神從他手心滑落,跌碎的還有他的心。
宋折香哭夠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縮了縮身子,想從他懷裏退出來,卻又被周煦摟緊了些。
周煦笑道:“小花貓不哭了?”
宋折香臉上有些熱熱的,眼睛卻明亮了許多,話裏帶了些笑意:“陛下不生我氣了?”
周煦故意板起臉來:“若是下回你再這般……”
宋折香心提了起來,卻見他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聽他繼續說道:“朕也拿你沒辦法,只能自己傷心去了。”
宋折香方才提着的心又落了下來,只是有些心疼,摸着周煦的臉。她嬌嫩的手心被胡渣刺着有些癢,眼底盛滿了愧疚。
她方要說些什麽便聽見周煦說道:“嬌嬌,對不起,那日我不該說這話的。”
宋折香手上微微一頓,從他臉上拿下來環着他的腰,拿臉蹭了蹭他胸膛:“我也有錯,我不該故意惹你生氣,是我不好。”她揚起面來,眼睛裏淚汪汪的:“陛下原諒臣妾嗎?”
周煦有些無可奈何,在一旁落了坐後便一下把她扯進自己懷裏,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以後還同我置氣嗎?”
宋折香臉紅到脖子根了,整個人埋在他懷裏:“不了不了,再也不了。”緩過神來後,她從他懷裏把腦袋擡起,舉着四根手指頭一臉認真的發誓:“若是再同陛下置氣,折香就是小狗!”
周煦有些無奈,俯在她肩上笑得發抖:“行,朕記得了。”
二人已經鬧了好一會兒了,宋折香也顧及周煦政事,從他懷裏退了下來,說道:“那臣妾便先回去了?”
周煦點了點頭。
宋折香又囑咐道:“陛下記得吃臣妾送過來的午膳,您都瘦了好一圈呢。”
周煦啞然失笑:“行了,朕曉得了。”又把眼神移到外邊戰戰兢兢本着眼不見為淨的青枝:“一會兒給你家主子用雞蛋揉揉眼睛,明天怕是得腫起來。”
青枝一激靈,噗通一聲跪下高聲回他:“是,奴婢遵旨!”
宋折香瞧着青枝,噗呲一下笑出了聲,如桃花初現一般,周煦舌尖抵着牙根,壓下了心頭的悸動。
陳福泉見宋折香二人走遠了,這才趕忙小跑進來查看周煦的狀況。
果真見他臉色發白,捂着心口。
陳福泉急忙上前扶他:“陛下,可要喚禦醫來?”
周煦手緊扣着桌案,搖了搖頭:“不必,把前些日子太醫開的藥給朕拿來。”
陳福泉不敢忤逆他,戰戰兢兢地把藥遞給他,又倒了一杯溫水服侍他服下藥丸。
那日周煦從汀蘭小築回來後便板着一張臉,不叫任何人進殿來,殿裏通宵明亮,他在外邊急得嘴裏都起泡了。
第二日周煦便又有了心悸,還比以前更嚴重了,陳福泉無法,只好冒着被砍頭的危險背着他讓太醫來給周煦診脈。
太醫查不出什麽緣由,只好給周煦開了一些溫補的藥材,說是要細細養着才行。便是杜昭容和襄淑儀派人來也被人擋了回去。
可宋昭儀卻不同了,這是周煦病裏都要硬撐着都要見的心上人。
陳福泉心裏嘆了口氣,一物降一物喽。他又收回心思,一心一意地服侍周煦用完了藥,扶他上塌稍作休息。
承運殿紅燭燃盡了,又有宮人上去換下,細微的光透過床幔照着周煦溫潤如玉的側臉。
沉香榭中。
喬知韞聽着小太監的話眼裏似要噴出火來了,她咬牙切齒地問道:“你說,方才宋折香她進了承運殿?”
小太監仿佛沒察覺到她的怒色一般,面色如常,點了點頭回答道:“方才陛下允了宋昭儀入殿,聽說陛下的午膳也是用的宋昭儀送來的。”
喬知韞“啪嗒”一下把身旁的茶盞摔到地下,上好的茶盞被摔得四分五裂,茶水粘着茶葉濺到了小太監的身上。可喬知韞不解氣似的,想把手裏常戴着的佛珠也扔下去。
侍女一驚,連忙制止她:“主子,可莫要心急,這是陛下賞賜給您的。您不是一直很喜歡嗎?”
喬知韞這才回過神來,看着手裏的一串佛珠,勉強穩住了心神,扶額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先回去吧,記着要同本宮說承運殿的情況。”
小太監點了點頭,卻又擡頭看像喬知韞,眼底晦暗不明:“娘娘,那奴才的小妹?”
喬知韞這才直起了身子,嘴角帶着笑意,眼裏卻藏着輕蔑:“你的家人,本宮自會好好看顧着,只是他們過得怎樣,還只能看你識不識趣了。”
小太監朝她磕頭說道:“奴才謝娘娘恩典。”只不過誰都沒瞧見,他袖子下的手緊握着,滲出血來都絲毫不在意。
他從沉香榭走出來時,拍了拍方才被茶水打濕的衣裳,扯出一抹笑來。陽光下映照着的影子也在發涼。
回宮的時日到了,宋折香因着來時的情況備了好些壓惡心的糕點,酸梅蜜餞更是備了整整一大碟。
這是梁姿送給她的,知曉她暈馬車特意給她做的。
宋折香記在心裏,也不願同她說周煦上回對她生了疑,畢竟梁姿如何待她的,她自己心裏門清的。
等到上了馬車後,宋折香還發現自己坐的馬車被改成了周煦馬車的模樣,只是外邊模樣沒變,裏邊卻換了一個芯似的。
宋折香躺在又大又軟的塌上還能翻個身,撐着臉看着青枝。
青枝被她盯地久了有些炸毛似的:“娘娘!”
宋折香應地歡快:“在呢,青枝怎麽了?”
青枝盯了她好一會兒,見她臉色認真又洩了一口氣,背過身去不理她。
宋折香見她這副模樣,偷着笑了好一會兒,眼底盡是狡黠。
等到回宮之時已經是入秋時節了,東湖的螃蟹打撈供奉到了宮裏,宋折香這兒分了好幾筐。
宋折香好吃蟹,這是周煦特地從他自己這勻了些給館娃宮送來的。
宋折香接到的時候歡喜,當即就叫小廚房蒸上一蠱,還請人喚了周煦過來,說給他弄蟹黃粥吃。
可周煦這兒卻有些走不開,叫人跟她說今個便不過去了。
因着他查到了些東西,與餘美人的兄長餘敬有關。
他思忖了片刻,問道少卿:“你是說,那案子的記載全部付之一炬了?”
少卿點了點頭,面色有些凝重:“您上回不是叫微臣去查看嗎,微臣方通他說了要這案件的卷宗,第二天卻起了大火,好巧不巧就是那卷宗所放之處。”
周煦有些頭疼:“這已是十年前的案子了,沒有卷宗又如何往下查?”頓了許久,他嘆了口氣說道:“那不如查查林家吧。”
少卿挑眉,有些詫異地問道:“林家?”這京城中哪裏有權貴姓林的。
“就是那林庶人的母家。”
“微臣遵旨。”少卿了然,朝他作揖後便退下了。
次日朝堂之上。
陳福泉捏着尖細的嗓子高聲說道:“有本上奏,無本退朝。”
餘敬呈上奏折,陳福泉接過,遞給周煦。
周煦微垂了眼睑打開奏折,臉色越往下看越冷。
他“啪”地一聲将奏折拍到了案上,下邊的朝臣皆是一哆嗦。
周煦擡了眸子看他,反倒是笑着問道:“那餘愛卿覺得朕該如何處置?”
餘敬頂着一張剛正不阿的面孔,卻字字都是逼迫他的話:“臣以為,陛下當處置宋婕妤。”
周煦聽他說出口來反倒是不急了,噠,噠,噠地敲着桌案,“餘愛卿這是想管朕的家務事了?”
“微臣不敢,只是微臣唯一的妹妹因宋婕妤而亡,微臣只想讨一個說法罷了。”他跪下朝周煦磕頭,字字珠玑:“微臣,懇請陛下為臣阿妹做主!”
周煦垂下眸子翻閱手上其他的奏折,問道:“可還要其他要事要奏?”
殿內一片死寂,大臣們都互相望了對方一眼,竟無一人站出來。
周煦心裏嘆了口氣,看向少卿,點頭示意他。
少卿往前站了一步,躬身說道:“臣有事要奏請陛下。”
周煦揚眉,明知故問道:“何事?”
少卿看了眼餘敬,揚聲說道:“臣想奏大理寺少卿餘敬渎職一事。”
餘敬轉過身來,頗有些咬牙切齒:“少卿大人!臣自問未曾得罪過您!”
少卿皺了眉看向他,義正言辭:“為國為君辦事,怎有得罪不得罪這一說法?”
餘敬語塞,也曉得方才在周煦面前說這個着實不當,便垂着頭什麽話都沒說。
周煦見狀臉上才有了笑意,只是衆人皆不敢直視聖顏,便也無人發覺,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如何渎職了?你且說說。”
少卿一樁樁一件件列了出來,大到上回庫房被火燒一事,小到有幾個卷宗放錯位置能挑毛病的地方給他挑了個遍。
而餘敬先前還有懼意,等到說到最後一條臉上帶了茫然。
少卿見狀冷諷道:“看來大人都不曉得自己出錯了吧?”
餘敬支支吾吾,終究是什麽話都沒說,心裏卻在罵着他:屁大點的事也能拿來朝廷上說!白瞎了這官職了。
而周煦卻甚是滿意,朝少卿點了點頭,問道餘敬:“你可有話說?”
餘敬不敢吱聲,看少卿這般篤定的語氣,他的話怕是八九不離十了,若是自己再争辯反倒打了自己臉便不好了。
周煦便開始發落他:“大理寺少卿餘敬,愧對朕之栽培,為其官而不盡其事,着罰俸一季,以儆效尤。”
餘敬跪地領旨:“微臣謝陛下隆恩。”
周煦又轉過頭來叫陳福泉誦旨,其一是有關沛縣官員的調動和派兵駐守一事,其二便是宋折香的晉位诏書。
後宮的升降嫌少拿在朝堂上來說,這便是叫大家斟酌,诏書上的這位沒準就是未來的皇後娘娘。
而如今宋折香晉級昭儀,便也是打了餘敬的臉,畢竟他方才才說過要周煦處置宋折香,這回“處置”的诏書免不得叫他難受好一陣。
朝堂風波湧起,可在後宮的宋折香卻對此一無所知。
她正喚人煮着蟹黃粥,想着一會兒周煦下朝了給他送去。
這蟹黃粥熬的濃稠,點綴着白色的蟹肉和金黃的泛着光的蟹黃,再撒上蔥末,一口下肚暖和的很。
宋折香看着有些饞了,卻還是念着周煦的,忍住了自己的食欲,叫青枝裝盤同她一倒去承乾宮。
周煦方才跟朝臣鬥智鬥勇回來,便聞到了裏邊撲鼻的香氣,頓時便有些饞了。他想到昨日宋折香派人邀他去館娃宮,今日怕是親自送來了。
他往裏邊走,果不其然見到了她。
宋折香撐着腦袋盯着眼前的粥,時不時的吞口唾沫,絲毫沒發覺自己身後站了一個人。
她往裏邊湊了湊,拿着手扇了扇氣味,感慨了一聲:“好香啊。”
周煦不由失笑,輕咳了一聲。
宋折香沒反應過來,吓得一激靈,轉過頭來看着是周煦,便松了口氣,嗔怪道:“陛下你吓死我了。”
周煦坐在一旁,問道:“想吃?”
宋折香揚了黛眉搖了搖頭:“這是給陛下準備的,館娃宮還有好些呢。”只不過都沒眼前這碗香,畢竟她聞着這香味已經一路了!若不是心裏想着周煦,怕是在半路上便吃完了。
螃蟹,真是太美味了!
周煦一看她,便曉得她這是在想着些什麽,有點無奈地點了下她額頭:“回神了,曉得你饞了,跟娃娃似的還流涎水了。”
宋折香聽言,有些慌亂地摸了摸自己嘴角,見着周煦眉眼都染上了笑意才曉得這是被他給騙了。
她氣鼓鼓地轉過身去:“陛下就曉得欺負臣妾!”她說的理直氣壯,若不是周煦知曉方才自個做了些什麽,還以為自己作奸犯科了呢。
他揉了揉宋折香的頭,把她頭發都給揉亂來:“嬌嬌你說,這算欺負你嗎?”
宋折香頓時有些氣急,捂着自己的頭發:“不準動!”她有些急了,聲音大的外邊都聽得到。
陳福泉立在門口,默念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而道行稍淺的小太監們都打着哆嗦,心裏着實佩服這宋昭儀。
其中有一個低着頭不語的小太監甚是眼生,若喬知韞在此恐怕會驚恐他如何跟着周煦回到宮裏來了。
周煦聽她這一嗓子也有些驚訝,卻止不住發笑,眉眼都彎了。
宋折香後知後覺的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只是她擡頭看見周煦的笑顏時不自覺地晃了神。
周煦見她呆呆的模樣指腹有些發癢,上前一捏,入手的軟肉細膩極了。
宋折香霎時紅了臉,破天荒地有些扭捏的躲閃着。
“躲我作甚?”
宋折香眼神飄忽不定,嘴裏回道:“沒,沒什麽。”
周煦一挑眉,明顯不信,把她腦袋擺正來:“嬌嬌方才躲我做什麽?”
宋折香盯了他好一會兒,咽下口唾沫,不知那根神經搭錯了似的脫口而出:“哪家的郎君好生俊俏啊!”
周煦先是一愣,後又笑得彎了眼,手上松了些。
宋折香見狀立馬退了幾步,不敢看他。
只是周煦果真是生的極好的,雖五官精致卻也沒少男兒家的陽剛之氣,方才笑之時更是似冰川融成水,有纏纏綿綿之感。
周煦曉得宋折香好美人,也得慶幸自己生了副好相貌,若是虎背熊腰的怕是得叫這女子避退三舍了。
他心下舒爽了些,便也不去鬧宋折香了,端起白玉碗,用勺子舀了舀蟹黃粥,濃稠又細膩。他放入嘴中,沒嚼幾下便吞入腹中,暖的脾胃都舒坦了些。
宋折香見他這模樣也曉得他是喜歡的,在又心裏暗暗記下一筆。
周煦擡頭看她,招了招手叫她過來,給她也喂了一口。
宋折香一吃進嘴中,眼裏便亮了:唔,好香!
周煦失笑道:“這回便不怕長肉了?”
宋折香急忙搖了搖頭,一本正經的說道:“喝粥不會長肉的!”
周煦只好順着她意點點頭,話裏帶着寵溺:“好好好,不會長肉便多吃一些。”
等到宋折香自己把一整碗粥都喝完後才有一絲絲的茫然——這粥不是自己給周煦送來的嗎?
連續幾天宋折香都吃的螃蟹,蒸螃蟹煮螃蟹炒螃蟹熬螃蟹粥,把小廚房的人都磨得不行了。
周煦為了避開這螃蟹席日日把自己關在書房裏,若是宋折香派人來喚他便說忙于政事,脫不開身。
沒過半個月,京中便傳遍一條醜聞。
“大理寺的餘少卿昨夜死在了望仙樓姑娘的肚皮上了!”
“啧啧啧,這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呸,哪裏來的牡丹,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也就這位爺當成個寶一樣日日供着,你們瞧,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懷好意的不懷好意的統統聚在一起,對着這樁事評頭論足的,香/豔地仿佛自己就在床底下一般。
周煦聽聞後倒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召來了少卿。
“你且說所,這餘敬的死因可是有這麽簡單?”
少卿也有些奇怪,卻也摸不清頭腦,只得如實說道:“微臣不清楚,只是這餘大人生前,着實對着姑娘上心的很。”
那餘敬雖不強壯,卻也不是個體弱的,昨日朝堂之上還精神抖擻怎麽一下子便死在了女人的床上?
周煦不解,便問出了聲。
少卿聽懂了他的意思,拱手說道:“微臣這就去查。”
周煦思忖片刻,提點他:“先從那女子查起吧。”
未過多久,少卿便叫人來傳話,他已尋到了那女子的住處了。只是方才這兒被餘敬的原配夫人大鬧過一場,若不是他恰好到了,這女子怕是得被人活活打死。
周煦心冷,不願管別的女人,便随意派了個太醫過去,只要人活着便好了。
一周後,那女子才幽幽轉醒,朝少卿哭着,一口一個奴家。
周煦聽了覺得有些好笑,也沒叫少卿沾染這事了,畢竟他還未談婚論嫁,被這女子纏上便不好了。
他思慮許久,喚了暗二來。
“你去把那個女人嘴撬開,問清楚餘敬到底是因何而死。”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再問問他平日都和哪些官員走的近。”
暗二慣是一副冷臉,朝周煦點了頭後便默不作聲地退下了。
只是宋折香一臉狐疑地掀開珠簾走了過來,這是夜裏時分,她剛洗漱完。三千青絲垂下看着極為柔順,臉上未施粉黛朱唇卻不點自紅,身上散發着幽香,像嬌花似的等人采撷。
她橫了周煦一眼,問道:“陛下方才在作何?”
周煦不知為何,被她盯着總有一種莫名的心虛感,只是自己卻沒做什麽啊。他清了清嗓子問道:“沒做什麽,嬌嬌洗漱完了?”
宋折香滿臉的不信,圍着他轉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沉思了許久驟然紅了眼圈:“陛下可是喜歡上別的女子了?”她發出嗚嗚的哽咽聲,卻是一副光打雷不下雨的架勢。
周煦有些無奈,卻也止不住的欣喜:他家嬌嬌這是吃醋了。
他一下把她摟在懷裏,笑道:“嬌嬌不允?”
宋折香一噎,他是陛下,後宮佳麗三千皆可,她又有什麽資格不允呢。
想到此,她不由有些洩氣,情緒霎時低落了。
周煦察覺到懷中可人兒的變化,低下頭看她,見她眼圈紅紅的似是真的要哭了出來。周煦一激靈,心裏有些慌亂,急忙問道:“怎麽了嬌嬌?”他聲音極輕,似乎大聲一點都能把她吓跑似的,他向來把她當作瓷娃娃似的捧在手心裏。
宋折香往他懷裏蹭了蹭,環住了他的腰,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是陛下啊。”
ps:關于嬌嬌的品級呢,後宮之人是知道她晉位了,但是朝堂上卻不知道,所以這就是餘敬喊她婕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