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 明裳歌已經好幾個年頭沒怎麽過過生辰了,這些年一直在莊子上生活着,莊子裏為了讓明裳歌好好清靜養病,所以安排的人也就比較少。這人一少, 自然就少了幾分熱鬧了。
頭幾年, 明裳歌還想跟在盛京一樣, 喜歡自己主動辦的熱熱鬧鬧的, 但是後面發現這辦了席宴,也沒啥人, 就自覺無趣了。
“生辰”這二字,明裳歌都已經很久沒怎麽聽到過了。
沈謬拿着抹額,輕輕敲了敲明裳歌的腦袋, 嘴角噙着笑意:“幹嘛?這就感動得傻掉了?那我還打算送你生辰禮物呢!你是不是要暈過去了?”
一個“生辰禮物”,讓明裳歌的思緒瞬間被拉回那個小鎮上。
那個時候的明裳歌,還會笑容明媚地找沈謬要生辰禮物。
但是現在的明裳歌,卻猶豫住了。
“沈謬,明天大軍就要走了,我先前聽爺爺說,聖上說西北又出異亂了, 需要爺爺帶兵去平反。”明裳歌頓了頓,直視着沈謬的眼神,“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 你肯定是要跟着我爺爺一起走的吧。我身子弱些, 爺爺叫我在後面慢慢走, 不急着趕行程。”
“但是沈謬,你不行。”
“明天才是立冬,來不及的。”
沈謬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灼, 拿着抹額的手指不自覺地蜷起。
良久過後,明裳歌仿佛認命了一般,輕輕嘆息一聲,安慰道:“沒關系,明年再過也行。”
“不行。”沈謬拒絕地很快。
因為生辰過一次,就少一次了。
不過這句話,沈謬沒有說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妥協一般,溫柔地看着明裳歌,聲音就仿佛是在誘哄一樣:“沒關系的,就明天一天而已,我可以快馬加鞭,趕得上大部隊的。”
沈謬說的極其認真,生怕說錯一個字,惹得明裳歌猶豫了。
這些天,沈謬看得出來,明裳歌一直處于一種陰郁的氛圍之中,她的郁結,沈謬現在已經越來越看不清了,但是他知道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過這一次的生辰。
“荊州的立冬晚上會舉辦篝火節,街上正熱鬧呢,我帶你去看看可好?”
沈謬一遍又一遍的邀請,每一次的詢問,明裳歌的心就像是一面鼓,被人瘋狂地吹擂。
酸疼,但是又心中的鼓膜被震顫之後,又有一絲驚喜的甜蜜感溢出心頭。
她看着沈謬眼裏閃爍的光波,終是點了點頭。
“那就一個晚上哦!”
明裳歌笑眯眯地回道。
她的話剛說完,院門口突然有人叫着沈謬:“我就知道你在這裏,明将軍叫你去書房一趟,說是有要事相商。”
沈青離慢慢踱步走進,他看着趴在窗戶上的沈謬,不禁笑出了聲,調侃道:
“哥你這還不如直接翻窗戶呢。”
沈謬的姿勢确實有些“過于”往窗戶裏面傾倒了,但是沈青離這種直言不諱的樣子,也是讓沈謬瞬間黑了臉。
沈謬瞬間直起了身子,徑直朝沈青離走去,沒等沈青離反應過來,食指和中指叩起,讓他吃了兩個李子。
沈青離瞬間捂住頭,剛想反駁,沈謬已經出了院門口,拿起門口的大刀走了。
明裳歌看着院子裏的兄弟倆,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沈青離的視線又被這一聲清脆的笑聲吸引過去,他朝着窗邊走去,跟沈謬之前剛來的姿勢一樣。
“希望明天你能和我哥玩的盡興。”沈青離說的很認真,看着明裳歌的眼神也很認真。
明裳歌笑着應道:“謝謝。”
沈青離嘆了口氣,将整個身子疲軟地靠在牆邊:“明小姐,我只是希望我哥餘生能夠快樂順遂。”
說完這句,他又扭頭看向明裳歌:“既然我哥認定了你,那現在我希望你也是。”
希望你也能夠平安順遂。
因為那是我哥能夠幸福的基礎。
“我這個弟弟,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他也只能在遠方,默默地替親人祈着福。
願其百歲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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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的頭一天晚上,漢口就下了一場初雪,只是南方的氣候倒是沒有北方那麽幹燥,再加上這晚上下的初雪,還沒等人看夠熱鬧,這白天太陽升起,薄薄的一層雪就又給化了。
今天明裳歌倒是起了一個大早,明勁光也知曉今天是明裳歌的生辰,但是又無奈聖上那邊催得緊,他為了能多陪幾天明裳歌,本身就已經拖延了幾天,今日無論如何也是要出發的了。
但是這個生辰,如果明勁光不表示什麽的話,他心裏也屬實過意不去。
所以這一大早,明勁光就親自下廚,給明裳歌做了一碗長壽面。連明勁光都把面做好了,明裳歌不跟着起來也不行。
本來剛起的時候,明裳歌還嘟嘟囔囔地朝着明勁光撒着脾氣:“幹嘛叫我起那麽早?”
明勁光也知道今天确實把她叫起得過于早了,他心裏也挺愧疚,便笑着安慰道:“今天是爺爺的不對,這次你的生辰爺爺也沒來得及好好給你準備。”
說着說着,明勁光低下了頭,他從胸前的布兜裏拿出一個小布包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展開給明裳歌看。
是一支手工做的點翠簪子。
“上次聽春花說,她不小心把你的點翠簪子給賣了,我看她怪內疚的,便想着再給你做一支得了。”說到這裏,明勁光把簪子往明裳歌面前推了推。
“春花是陪你這麽久的丫鬟,這些年來也沒犯什麽大錯,但是她上次為了這事兒來找我的時候,我看她一直因為這事郁結于心。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情,結果就是為了這事,現在爺爺再給你做一個可好?”
明裳歌本身正吃着面,當看到面前的這根簪子後,便把筷子放下了。
其實這根簪子她早就放下了,畢竟她也盡力去找過了,她做人的方式就是這樣,努力了盡力了,如果還是不如人意,便就及時止損,放下就好。
也這是這種比較平淡的心态,讓明裳歌很少有大起大落、郁結的心情。
但是再一次看到這樣熟悉的簪子,明裳歌的內心還是感動的。
雖然不是同一根了,心裏還是有小小的遺憾,但這也已經填補了她先前丢失簪子的大半遺憾後悔了。
“謝謝爺爺。”
明裳歌又把那簪子細心地包起來。
“等爺爺這次平定了西北之後,就回來給我們歌歌好好地辦一場生辰宴。”明勁光看着明裳歌的眼神充滿了不舍之态。
明裳歌看到後,走了過去,抱住了明勁光。
先前也是因為戰事,導致她幾年未見爺爺了,現在又是因為戰事,她又得與剛見沒幾天的親人分隔開。
明勁光也跟着摸了摸明裳歌的後腦勺,眼裏竟也不自覺地閃爍出淚光:“我聽沈家那小子說,你們今晚要出去玩?”
明裳歌窩在明勁光的脖子裏,點了點頭。
“那要好好玩啊,等你回了京城可能就沒這麽随意盡興了。”
她又點了點頭,這一點她是知道的,盛京規矩多,很多時候卻是不能随心所欲。
爺孫倆還沒抱多久,外面就來人催促明勁光上路了。
明裳歌微微仰頭,想要淚珠倒流回眼眶,但是這淚意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知州府門口,一列列兵馬整裝待發,明勁光高坐在馬匹之上,他回頭看了眼站在門口的明裳歌,笑着點了點頭。
自古分離最長情,洶湧的愛意只能在分別的時候湧現出來。
沈謬也從門內踏出,他站在明裳歌的身後,朝明勁光拱手。
“你小子記得抓緊時間!”明勁光看着沈謬,笑了笑,随即便轉身帶着大部隊出發了。
明裳歌站在門口,目送明勁光他們遠去。沈謬走上前,擡手輕輕擦拭了她下巴上的淚珠,輕聲道:“快回去換身衣服吧,這鼻涕都快流出來了。”
明裳歌看着沈謬,不知道為什麽,此情此景,她竟然莫名有了一種出嫁的感覺。
她頓了頓,疑惑問道:“現在就要走嗎?篝火節這種不應該晚上才會有嗎?”
沈謬抱着胸,噙着笑看着她:“我覺得等你收拾好,這離晚上也不遠了。”
明裳歌:“……”
知府大門口的游廊上,沈青離瞥了眼沈岱,只見沈岱的眼神望向了門口的方向。
沈青離拍了拍沈岱的肩膀,笑道:“爹,別看了,他們馬上要過來了。”
沈岱說:“無妨,爹就是覺得,此情此景怪難得的,多看兩眼總是不虧的。”
是挺難得的,這種溫情的畫面,沈青離也很貪戀這種時光。
他跟沈岱站在游廊的轉角處,默默地看着門口打鬧的二人。
門外是各式行人喧嚣的吵鬧聲,也有路過的馬蹄噠噠聲。
世間糟亂無常,只盼此景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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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裳歌雖然非常不滿沈謬對她收拾很慢的評價,但是等事情真實發生過後,她也意識到了,自己是真的慢。
想着難得能夠這麽好好地出去玩玩,明裳歌還特地焚香沐浴了一番。
今天雖是立冬,但外面的天兒卻是出奇的好。明裳歌便叫秋月挑了一件紅色的紗裙,先前因為身子病弱,氣色總是不好,她便就喜歡買一些豔麗的顏色提提精神氣兒。
但是極豔的朱紅色,明裳歌也鮮少會穿。
不過今兒是自己的生辰,所以明裳歌還是挑上了這件衣服。
春花見明勁光真的又重新給明裳歌做了一根與先前一模一樣的點翠簪子,瞬間暖意湧上了心頭。
她沒想到揚威将軍竟然會真的聽進了她的話,滿足了她的訴求。
春花把那支簪子拿到了明裳歌的面前,提醒着:“小姐,今兒不如就帶這支簪子吧。”
明裳歌看着妝匣裏的鏡子,透過鏡子她看到了春花臉上洋溢的笑容。
爺爺連對她身邊的丫鬟都是格外的關心。
思至此,明裳歌拍了拍春花的手,笑着點頭:“帶上吧。”
為了稱這件衣服,秋月還特意給明裳歌拿來了口脂,這抿上口脂之後,整個人氣色都好了不少。
明裳歌見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想着該出門了。
她本欲叫上春花和秋月一起,但誰知春花和秋月一齊搖了搖頭,紛紛捂嘴笑着說:“沈大少爺可是特意吩咐了我們,說今晚不許我們跟着小姐哦!”
明裳歌:“……”
突然一瞬間,她覺得沈謬是不是在憋着什麽勁兒,準備放大屁。
雖然腦子是很氣憤地想着,但是這面上,明裳歌還是瞬間羞赧了。
她顧着面子,特意狀似生氣狀,朝秋月和春花氣憤道:“到底誰才是你們的主子?不去就不去。”
明裳歌都走出院門了,她還能聽見院子內,秋月和春花的笑聲。
“……”
無語,她這輩子都沒那麽無語過。
明裳歌匍一剛到門口,就看見了門口停擺着的馬車,沈謬一人懶洋洋地坐在馬車的前室上,高束的馬尾随着立冬的微風蕩漾,他又帶上了那條抹額,額間的藍黑色襯得他的肌膚偏白。
好一股肆意的少年風氣。
明裳歌剛剛踏出門檻,沈謬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他立馬翻身跳下馬車,大步朝門口走來。
大步流星的動作,更讓他的馬尾在腦後蕩起弧度,肆意輕快的模樣,讓明裳歌有些愣住。
很久沒見到沈謬這樣了。
沈謬在明裳歌的面前站定,他微微俯身看着明裳歌今日的裝扮,打量半晌後,又不禁“啧”了一下,随即調侃道:“如果你每次都能打扮成這樣,我覺得我還是蠻願意等的。”
明裳歌:“……”
她剛要出聲反駁,卻發現沈謬的眼神在她的發簪處頓住了。
明裳歌下意識摸了摸發簪,不解問道:“怎麽了?是春花給我把發簪戴歪了嗎?”
“沒有。”沈謬的眸子暗了暗,他停頓了一會兒,良久過後,低聲問道:“你這簪子是你先去丢的那支嗎?”
“啊?”明裳歌緩了一會兒,才明白沈謬問的意思,她看着沈謬解釋道,“不是那支,這支是我爺爺給我新做的一支。”
“那就好。”沈謬低頭從胸口的布兜裏拿出了一支簪子,與明裳歌頭上戴的這一支一模一樣。
他咧了咧嘴,摸了摸鼻子,笑道:“不然,我還以為我找錯了。”
明裳歌驚訝地接過沈謬遞過來的簪子,一時間,心頭的酸意湧滿了胸腔。
整個場面被停滞住,明裳歌的手緊緊地捏住這支簪子。
外面風刮得正盛,但是明裳歌只能聽見沈謬的呼吸聲。
沈謬看着愣住的明裳歌,眼波微動,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這一絲的寧靜。
他突然把視線移到了明裳歌的嘴唇上,好奇地問道:“你這嘴上塗的是啥啊?亮晶晶的。”
明裳歌張了張嘴,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回答道:“是口脂。”
沈謬長長地“哦”了一聲,但是緊接着,他将身子俯得更低,就像是想要更加仔細看清這口脂一般。
兩人的呼吸開始焦灼,氣息開始纏繞在了一起。
沈謬突然拖腔帶調地問道:“那這口脂我吃了應該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