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子淵。
再見,驸馬爺。
沈清蘭自認為生來倔強而又灑脫,有什麽事、什麽人、什麽感情,能放進心裏去,那就會牽腸挂肚、認認真真的對待,雖然還沒有膽子敢直接對抗世俗和天下,但心裏頭較上勁,絕不肯輕言放棄;但如果确确定定看到了盡頭末路,再難受也會痛痛快快的轉身。
子淵這個名字裝在心裏,不長不短也半年多了,從萍水相逢到心有所屬,走過了一段酸酸甜甜、不為外人知的路,霍家、陸家、顧家的幹擾和林氏的反對,都沒有讓她放手,現在,放了。
沈之逸的話清楚明白,這事兒怪不得衛長鈞,不過是身份使然、無力回天,他既然擔着這個身份,就必須承擔這個身份的責任。
沈清蘭從沒有怪過他,反而松了口氣,他終于先放手了,只有這樣,他才能好好的、好好的。
碧玉戰戰兢兢的問,“小姐,您要是難過,就哭出來。”
沈清蘭笑,“哭什麽?他要是因為我獲罪,我才哭呢。”
是啊,如果衛長鈞因此惹怒皇上,她才真的不知所措、無以回報呢。
“那,您準備怎麽辦?”
“不知道,齊姨娘懷孕正是時候,母親沒工夫關注我了。”沈清蘭靠在榻上,緩緩合上眼睑,“我可以好好休息會了……”說完,竟沉沉睡去。
自從得知衛長鈞抗旨拒婚一來,多少個夜晚,她輾轉難眠,惶恐不安。
碧玉陪坐在旁邊,看着睡熟的沈清蘭眼角流下淚水,不知做的什麽悲傷絕望的夢,她怔怔地看着,捂着臉哭起來。
一晃,就進入了六月。
齊姨娘妊娠反應特別嚴重,沒日沒夜的嘔吐,幾乎吃不下東西,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大夫頻發來診,幾番改動方子,越發不讓她下床了。
林氏一邊準備物什,一邊寬齊姨娘的心,忙得不可開交。
萬幸的是,徐氏母女消停了不少,估摸着是因為衛長鈞和穆華景都離開了,沈之逸和沈之潇基本上都在私塾,就算回來,也跟着家人一起憂心齊姨娘,這個時候想勾搭也勾不上。
有關衛長鈞的消息再也沒有送到沈清蘭面前,沈清蘭覺得,沈之逸定是知道的,只是沒和她說,她在心裏估算了下,什麽時候他到京了,什麽時候他接受賜婚了,什麽時候他成親了……
也好,不說就不說吧,這種消息,不說也好。
沈清蘭更衣梳妝,去方府玩,她出門前又刻意看了眼鏡子,仰頭垂目端詳脖子,白淨光潔,膚色細膩,半年前那條猙獰、醜陋的疤痕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碧玉,馬車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沈清蘭忍不住摸了摸疤痕的位置,心裏莫名有點失落,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她苦笑,有些感情、有些人,注定不該是自己的,和疤痕一樣,來的時候驚心動魄,走得卻幹幹淨淨。
翡翠風一樣沖進來,手裏揚着一封信,“小姐,您的信!小姐,您是不是要去方小姐那?又不帶婢子一起。”
“……你不是出去逛街了嗎?”
翡翠不樂意了,“婢子都連着做了七雙小鞋了,出去逛逛嘛,再說,您先前也沒說要出去啊。”
沈清蘭笑,“好好好,我錯了,小姑奶奶,一起去吧。”
坐在馬車裏,沈清蘭展信來看,信是洪州府過來的,沈清蘭的心跳了一跳,眼前閃過顧中楠的面容,但很快就打消了,顧中楠應該在京城才是,所以這信是顧心蓮寫的。
果然就是顧心蓮,她在信中解釋自己遲遲沒有來信的原因,顧中楠帶着顧心薏進京後,她和母親留在分寧,等到清明時,顧大人過來,一起掃墓後回洪州,剛進門,就接到喜訊,說族中一位堂兄要娶妻,她們母女倆又匆匆趕去,顧夫人在族中輩份不高,但頗得老幼喜愛,因此大家都請她主持喜事,顧心蓮跟着母親在堂兄家一住就是大半個月,再回到洪州,又忙着接二連三的宴請和應酬……
顧心蓮感概道,“還是年幼自在,諸事勿需上心,嘻笑怒罵都是稚趣,風花雪月都是雅事,如今則處處人情規矩和世俗囹圄。”接着又嘻嘻一笑,逗道,“清蘭,不如你我約上私奔吧,海闊天空,不勝快哉。”
沈清蘭忍不住在車裏大笑起來,恨不得立即提筆回複,“正合我意!”
碧玉和翡翠都湊過來看,也被逗得捧腹,直說“顧二小姐真是個怪胎,十分有趣”,又說,“若是當真約上,一定要帶上我們。”
沈清蘭一口答應,繼續往下看,卻是漸漸斂了笑容,變得尴尬。
顧心蓮一如當面,在信中也不忘打趣沈清蘭和哥哥,寫道,“我猜兄長常寫信給你,你必定忙于鴻雁往來,也未必有閑時來回複我,罷了,你也不用回信,免得一不小心錯将給兄長的回信寄給我,被我偷看事小,耽誤時間事大。”
“……”碧玉和翡翠又是一陣笑。
沈清蘭卻笑不大出來,每次都是顧中楠來信,自己卻很少回信的,她突然想起來,顧中楠有很久都沒來信了。
方筎音不知她來,恹恹地歪在榻上,臉上蓋着本書,長一聲嘆、短一聲噓,碧秋坐在旁邊,捂着嘴偷笑。
沈清蘭在門外就聽到了屋裏的唏噓低笑聲,故意蹑手蹑腳的靠近,示意碧秋別做聲,挨過去坐在方筎音身邊,等她再一次嘆氣時,也學着她的聲音柔柔媚媚的說道,“妹妹這是相思成疾了麽?”
“……清蘭?你怎麽來了?”方筎音尖叫一聲,騰的坐了起來。
沈清蘭慧黠一笑,“來偷看你。”
“好好的大家閨秀,學得這些胡言亂語來取笑我,也不知是誰相思成疾,多少日子不過來了?”方筎音一把揪住她,兩人就扭打起來。
大家哄笑起來。
打鬧中,方茹音頸口滑出一枚吊墜,沈清蘭一看,正是自己送的那個觀音像,不禁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