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柔地吹拂着水面,泛起細細的波紋。憑舷望去,水平開闊,直接青天。
——如陳韶所說,他們乘船而行。現在,正在丹水之上。
一切都安頓妥當,陳韶和祁雲歸又湊到一起去談天說地把酒言歡,于是宋梨畫百無聊賴間就去努力和剩下兩個人一個一個培養感情……
她穿了一件淡紫的綢衣,廣袖長裾,随風飄拂。她對立于身側低頭沉思的楚墨昔和善地微微一笑:“楚醫官今年多大了?”
楚墨昔擡頭看她,瞳仁幽黑靜谧:“我十八歲。”
“那我叫你姐姐吧。”宋梨畫很順溜地接過話,繼續自顧自地說:“嗯……楚姐姐,久聞楚氏是百年醫術之家,你們小時候都要很勤奮地學習吧……會不會很辛苦?”
“還好,救人之術,苦些也值得。”
“也是。”宋梨畫點頭,繼續沒話找話,“那你醫術應該很厲害吧?”
“生死有命。再好的醫者,終乏起死回生之術。”楚墨昔淡淡答道,依然沒有太多表情。
“哎,楚姐姐你這麽想可不對。”不贊同地搖頭,她興味盎然地眨眨眼,反駁道,“旁人可以有這想法,你不能。醫者必須最樂觀的那一個,決不能信生死有命,就是要救活不可能救活的人,就是要創造奇跡。若連你都悲觀,要那些病人怎麽辦?”
楚墨昔怔怔地看着她,忽然很缥缈地笑了:“或許你說的對。”
“嗯嗯我也這麽覺得。”宋梨畫笑得一派天真,內心暗自得意。開玩笑,楚墨昔這種程度的淡泊算什麽,她可是十二歲就被送去開導玉曦的人……
楚墨昔卻不再言語,低頭默默盯着自己薄而窄的衣袖,有日光在上面靜靜流瀉開來。
此時只見一人由遠及近緩步走來,卻是玉竹。
他凝眸看向宋梨畫,問道:“宋姑娘應該聽過洛雙兒的傳聞吧?”
她點頭。秦濯和祁雲歸都給她講過——行跡離奇的孤女,流言中江南暴亂的真正統領,四海之內談之色變的洛雙兒。
“那麽,宋姑娘你信嗎?”
她信嗎?
“流言蜚語不必太當真的,但既有這說法,終不會是空穴來風……”宋梨畫随口說着,自己都覺得立場不堅定,笑了起來,“總之奉旨平叛這種嚴肅的事還是先不理會那些傳言為好……你既提及此事,是有什麽見解?”
她只道玉竹是聽了什麽傳說,好奇地來求證,于是抱了開玩笑的态度反問他。然而面前的少年卻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他就以那麽嚴肅而篤定的姿态,一字一頓地開口:“因為我不信。”
“關于洛雙兒因幼失怙恃心性扭曲,組織人大肆對無辜百姓施虐的說法,我一個字都不信。”
淡如水的目光望向玉竹,楚墨昔不知何時起,已經聽得很認真了。
“我在蜀州的時候,曾向很多人詢問求證過,其中不乏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士。然而最終的結果是,沒有一個人了解哪怕是一丁點兒這傳說的确切來源。”他停頓了片刻,直到二人眼中浮起疑惑的神色,方繼續道,“當時我就覺得奇怪,那麽行蹤隐秘詭計多端的一個組織,何以它的首領會被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
“或許是有哪個人偶然窺得了內幕,或者組織裏出了叛徒……總之是通過某個機緣巧合散布出去的?”楚墨昔猜測。
“我起初也像楚醫官這樣想。然而雖說一傳十十傳百,人言可畏,但要在短時間內散播到江南江北人盡皆知的地步——”他聲音并不大,但最後幾個字卻仿佛水晶與水晶碰撞,迸出驚天動地的波瀾,“僅憑一人、一家之言,是不夠的。”
“你是說……”宋梨畫慢慢接過他的話,“有人故意散布?”
玉竹不語,她便旁若無人地說下去,直到自己都震驚地睜大雙眼:“若真是如此,那人的目的必是對我們混淆視聽,引導所有人朝着錯誤的方向查下去……若他們再歹毒一點,大可以設好埋伏,令踏入此陷阱之人全軍覆沒萬劫不複……”
這猜想極恐怖,連楚墨昔也怔在原地,面色微白。
“宋姑娘言重了。”玉竹連忙制止她的想象,深吸了一口氣道:“此事缥缈無據,不信便罷了,萬不可妄加猜度。無論如何,我所說的只此一事,切莫将此傳聞當做任何依據,以免誤入歧途,得不償失。”
“我明白了。” 宋梨畫略一點頭,“我也會轉告祁大人——”話音未落,船身忽然劇烈地一晃動,有冰涼的水珠飛濺上來,她連忙扶住船舷,擡頭望去,只見天空迅速黯淡下來,片刻前還風和日麗的天,霎時間風起雲湧。
楚墨昔道:“起風了,過一會怕是有雨,我們先回屋吧。”
“現在天色尚早,不到用餐的時候,待在房裏也無聊得很,不如請祁大人和陳将軍一起去船艙,找人上些點心茶水,随意交談些什麽。”宋梨畫望着重疊雲影,不緊不慢地微笑提議。
說到底她還是想找人閑聊對吧……楚墨昔忽然覺得這個看上去恬靜溫婉的姑娘內心活躍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她只能表示贊同,和玉竹一起舉步跟上。
江水湧出動蕩的浪花,再迎風破碎,化作雪白的飛沫,随波逐流到水的邊際天的盡頭,消沉入水,飄散憑風。